陛下岂会因一女子失信于匈奴单于（王昭君写给汉元帝 西汉元帝时期）

原文：

妾嫱拜别紫气，将染多尘，凡诸都会班联之士，关塞甲胄（zhòu）之戍，无不誉圣明，以为轻色而重信也。

大汉天子，播德四塈，繄（yī）兹单于，畏威来朝，请臣请婿，是用稽首。

陛下命择美人，爱册阏氏，妾不揣薄命，振衣请行，荷沐圣顾，千万眷注，然中华之所以贵于外邦者，以其有信耳。陛下岂以一女子失信于呼韩邪哉。

承命以来，驰车而至汉关矣。陛下亦鉴而怜之，豪而壮之耶。

今朝廷妖氛日靖，边陲日宁，上有明鉴之君，下有和衷之臣，而妾以一妇人，远嫁要荒，自当朝夕纳诲贤王，戒戢（jí）部长，敬供厥守，以无贻帝命，羞鼎鼎芳心，不敢委诸草莽。

自古和边兴利，历历不数，而我高祖皇帝用刘敬策，嫔长公主为阏（yān）氏。

陛下今日令妾武故事，妾敢不竭忠尽诚，恢封疆之鸿图，舒朝廷之隐虑乎。

妾生于秭（zǐ）归，父母兄弟臣于王朝，妾虽闺处，固帝恩之遗搫帨（shuì），不自鄙薄，漫骄颜色，得入掖庭。

迩年以来，痴衷未咏昭阳之扇，騃（sì）情不买长门之赋。

陛下命画工涂笔宫人，妾自以为凤得梧枝，鱼游碧府，得少伸忱（chén），而画工遽（jù）张贪喙（huì），兼以丹青吝笔，错点眉花，空使杨柳泣于雪岸，芙蓉瘠于霜条，玉貌冰心，两相怨恨。

时或琵琶诉情，仅能诉人音响，不能诉人肝肠，一旦天命遥临，妾乃酸腰而起，此正妾见奇之日也。娥眉应妒于形影，丰采应怜于御辇（niǎn）。

今万里行事，主持中外大局，又非宫中争妍效娇之态矣，关门一字，时达天听，家乡邈矣。

父母生妾不辰，费青春于寂殿，委香躯于穹庐，毋亦妾之先臣，荷重国恩，幽明难报，故生妾以奉朝堂。

异日史策青名，固亦妾遇之不幸而犹幸也。

近闻陛下命搜京师画工，下之金吾，此辈小人耳，即万千死罪，惜何足辱，然陛下为天下社稷主，赐一女于外国，固以贱魂屏栖于风霜，亦妾所甘心为国家办事，而何有于画工哉。

恐天下闻之，必以陛下为恋妾之色，即呼韩邪知之，亦不自安，顾陛下怜妾之言，赦画工之罪，则妾虽死之日，犹生之年也。

妾今别矣，妾至汉关，效月支公主婚乌桓事，一拍胡笳，一曲琵琶，音荐苍云，腔存丹霭（ǎi）。

上谢君王之德，下泣父母之恩，千秋万岁，传我陛下有女臣嫱，持节边庭，则妾之勋名，庶几俟霍嫖姚，比傅介子。

不犹痛快于帷幄燕私金乌贮娇者哉，故妾悲而复壮，壮而又怜，敌忾胜气，淋漓纸上，异日登燕支山，令诸妇人尽削五颜，淡扫眉黛，奉效至尊，应不笑王嫱有此丈夫妙用也。

关门汉月，以雄妾梦，生离死别，玉门无期，罔叩所陈。

翻译：

臣妾王嫱拜别宫中，将要身然大漠烟尘，无论是京城的官员，还是守卫边关的将士，无不盛赞陛下的盛名，说这是轻女色而重信誉。

大汉天子，播德四方，敢招单于，畏威来朝，以稽首之礼希望能够成为臣属跟女婿。

陛下命令挑选美人嫁给单于，臣妾不揣薄命，振衣请行，终于得到了圣上的接见，享有了万千的眷恋和关注，但是中华之所以让别人尊重，是因为讲究诚信，陛下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信于呼韩邪单于呢。

承命以来，我们的车辆已经抵达汉地的边关，陛下您应该能够看到，这是多么豪迈壮观的景观。

现在朝廷妖氛日靖，边陲日宁，上有明鉴之君，下有和衷之臣，而妾以一妇人，嫁到远方之国，自当朝夕劝诫贤王，约束部落，进贡守制，绝不辜负陛下的嘱托，献上满满的芳心，不敢委诸草莽。

自古和边兴利，成功的例子很多，我们汉朝高祖皇帝采纳了刘敬的建议，把长公主嫁给了单于。

陛下现在让臣妾重演这个故事，臣妾怎敢不竭忠尽诚，恢复国家的大业，疏解朝廷的隐忧呢。

臣妾生于姊归，父母兄弟都是王朝的子民，就算是待字闺中，臣妾也是陛下您恩泽天下所遗落的一块丝巾，我没有妄自鄙薄，骄重轻浮，于是被选入了宫中。

几年来，我守候召唤却没有表达过哀怨之情，也没有花钱去写美文感动皇上。

陛下让画工画出后宫佳丽的模样，臣妾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凤凰落在了梧桐树上，鱼儿悠游在华美的殿堂，总该被发现了。

没想到画工张嘴就要钱，不给就成心吓画，错点眉花，白白让杨柳在大雪中哭泣，让芙蓉在冰霜里枯萎，玉貌冰心，两相怨恨。

那时候的我有时也会弹弹琵琶，宣泄一下情感，可琵琶只是写声响，倾诉不了我的衷肠，皇上召唤我的那天，我不顾腰酸背痛急忙站起来，这可是我最特别的一天，那天的我，天下的美人都会嫉妒我的样貌，您身边所有的人都会爱怜我的风采。

现在我在万里之外为朝廷行事，主持中外大局，已经不再是宫中争宠斗艳之态了，边关的消息还可以不时送达天听，送到皇上的面前，只是家乡太遥远了。

也许是父母生下我的时辰不对，让我的青春浪费在孤寂的宫中，让我的香躯委身在异族的毡帐，也许是臣妾的祖辈承受了太多的国家恩典，幽明难报，所以生下臣妾以奉朝堂。

如果将来名留青史，这也真是臣妾不幸中的万幸。

听说陛下命令搜捕那个京师的画工和当时的侍卫，他们都是些卑鄙小人，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无法平抚我受过的侮辱，但陛下是天下社稷的主人，赏赐一个女人给外邦，原本是为了用一个卑贱的灵魂抵挡塞外的风霜，而且这也是臣妾心甘情愿为国家做的事情，跟画工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
如果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，一定会认为陛下是因为贪恋臣妾的美色才这样做的，要是让呼韩邪单于知道了，也会心生不安，请陛下怜察臣妾的意见，赦免画工之罪，则臣妾虽死之日，犹再生之年也。

臣妾今天就与陛下告别了，我已经身在汉家的边关，像此前汉家的公主远嫁匈奴一样，一拍胡笳，一曲琵琶，乐声献给苍茫的云海，柔情告慰火红的丹霞。

上谢君王之德，下泣父母之恩，千秋万岁，将传送着陛下派遣他的女儿王嫱，持节边庭，我的功劳没准比得上名将霍去病，名臣傅介子呢。

这不比躲在帷幄中金屋藏娇的那些人痛快多了吗，所以臣妾悲而复壮，壮而又怜，把满心豪情尽情写在纸上，将来有一天陛下您登上边界著名的燕支山，请让所有的嫔妃洗确铅华，淡扫眉黛，跟在您的身边，您一定不会笑话我王嫱有此大丈夫的妙用的。

关门汉月，以雄妾梦，生离死别，玉门无期，罔叩所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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