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槐香如诉》

老槐树的枝桠刺破青瓦时，我正踮脚数着今年的花苞。那些米粒大小的骨朵裹着淡青绒毛，像被揉皱的星星。奶奶说槐花最懂时节，开时不争春，落时不悲秋，却用整个轮回教人读懂"珍惜"二字。

暮春的清晨总在蒸笼氤氲中醒来。奶奶踩着露水采槐花，竹篮盛满带雨的芬芳。她教我剔除花蒂里的黑蕊，说苦味会偷走甜。铜锅慢火熬制时，糖浆在木勺上拉出琥珀色的丝，蒸汽在她银发间织网。去年她住院化疗，仍固执地让我背去玻璃罐，在消毒水气味里封存最后一季春色。

蝉鸣最盛的晌午，老槐树会落下细雪般的花瓣。我把它们夹进《飞鸟集》，某日忽见泰戈尔的诗句从花影里浮现："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"。那些被压扁的淡黄渐渐褪成宣纸色，却比盛开时更接近永恒。

深秋返校那天，狂风扯碎了满树金铃。我蹲在廊下捡拾豆荚，发现树皮裂缝里嵌着半枚铜钱——那是爷爷年轻时钉的，为了止住树洞溃烂。铜绿斑驳的康熙通宝早已与木质融为一体，如同某些被岁月缝合的伤口，反而比完整更让人疼惜。

昨夜暴雨突袭，我被瓦当坠地的脆响惊醒。推窗望见老槐树断了一枝，裂口处裸露出年轮，雨水顺着纹路冲刷出深浅沟壑。奶奶却抚着树身说："受伤的地方会结出更硬的痂。"她混浊的眼睛映着水光，让我想起熬糖时浮起的金色泡沫。

顾城说："风在摇它的叶子，草在结它的种子。"此刻我凝视着床头那罐三年前的槐花蜜，晶体沉淀在瓶底，像封存的月光。忽然懂得，所谓珍惜不是徒劳地阻止凋零，而是学会在枯荣更替中，打捞那些照亮过生命的星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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