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雨困途》

那列绿皮火车载着我和父亲驶向秦岭深处时，谁也没料到会遇见五十年来最凶猛的秋汛。雨点砸在车窗上，像千万只透明的蜘蛛在疯狂结网，我蜷缩在硬座上数着表针，离家参加数学竞赛的雀跃早已被潮湿的霉味浸透。

山体滑坡的消息传来时，车厢里爆发出潮水般的骚动。父亲攥紧我的手腕逆着人流挤向餐车，手电筒光束中漂浮的尘埃仿佛具象化的焦虑。列车长扯着沙哑的嗓子喊"原地等待"，父亲却摸出皱巴巴的铁路地图，借着微光寻找最近的站点。

"跟着我走！"他忽然拽起我冲进雨幕。雨水瞬间灌进领口，登山鞋陷入淤泥发出咯吱声。父亲背上驮着两个人的行李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开路，我举着电量将尽的手机照明，屏幕映出他后颈蜿蜒的汗迹，像条正在迁徙的银色溪流。

暗夜中传来犬吠时，我的小腿已经开始抽筋。父亲卸下行李，竟从防水夹层掏出保温杯，塞给我最后一口温热的姜茶。远处晃动的灯光是护林站，老站长举着煤油灯出来时，父亲正用衬衫下摆给我擦拭溅满泥浆的眼镜。

那晚我们睡在堆满松脂的木屋里。父亲脱下毛衣烘干，露出后背陈年的手术疤痕，恍如一道沉默的等高线。他哼着跑调的《橄榄树》，火塘噼啪声渐渐与雨声和解。我忽然想起他出发前偷偷往我包里塞止泻药的模样，鼻腔泛起酸涩。

天亮时发现护林站的篱笆上爬着野葛藤，暴雨打落的花瓣在积水里旋成小小的银河。返程大巴上，父亲靠着车窗熟睡，掌纹里还嵌着泥土。我轻轻把他开裂的指尖包进掌心，突然懂得：所谓糟糕的旅程，不过是命运特意安排的放大镜，让我们看清那些藏在褶皱里的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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