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竹影扫阶》

院子里的竹影爬过矮墙时，我总会想起那个泡在药香里的黄昏。祖母把晒干的艾草扎成小捆，暖黄的光线穿过叶隙，在她青布衫上织出跳动的斑点，像一群沉默的星子。

那时我总爱伏在八仙桌上写作业。木纹里嵌着几粒芝麻，是去年中秋吃剩的月饼渣。祖母会踮脚取下吊在房梁的竹篮，变戏法似的摸出冰糖山楂，看我被酸得皱眉，她便笑着把蒲扇摇得更快些。蝉鸣声里，她教我念《声律启蒙》："云对雨，雪对风，晚照对晴空"，尾音拖得长长的，仿佛要融进袅袅升起的炊烟。

最难忘的是雨季。老屋瓦檐挂起珠帘，祖母把竹筛倒扣在漏雨处，叮咚声便有了韵律。她搂着我讲白蛇盗仙草，青蛇在雷峰塔下流泪，雨滴在搪瓷盆里绽成莲花。有次我发高烧，她连夜冒雨挖车前草，蓑衣上的水珠滚进药罐，蒸腾的热气里浮动着《本草纲目》的残页。

去年秋天拆迁队来时，老竹椅在卡车轰鸣中散了架。我蹲在废墟里捡拾碎片，指甲缝塞满陈年的包浆。忽然摸到桌腿内侧的刻痕——那是我十岁生日时刻下的歪扭小字。阳光突然变得很重，压弯了睫毛。

如今阳台上养着几盆文竹，却再难长成遮天蔽日的模样。但每当我翻动泛黄的《千金方》，总错觉有艾草香从纸页渗出。泰戈尔说："逝去的事物会化作歌谣，住在心的裂缝里。"那些被竹影抚过的时光，原是最深情的针灸，把怀念扎进血脉，随着心跳起搏永恒的春天。

瓦当坠地的声响惊飞了麻雀，暮色中我轻轻合上旧书。忽然懂得，真正的告别不是消失，而是像祖母晾晒的陈皮，在岁月里愈发醇厚，随时光推移析出琥珀色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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